赵荣:沾满新土的铁锨

2012/09/05  浏览量:     

七十年代初,我在鲁西农村上小学,那时,每天放学到家门口,我总悄悄向大门筒里张望,看一看那里面的土墙上是否立着一把沾满新土的铁锨。如果看到那把沾满新土的铁锨,我知道是父亲收工回来了。我会欣喜若狂、象燕子一样飞向庭院。有时候,我也会背着书包在大门筒里蹲一会,看着铁锨上的新土一层一层的滑落。我会拿着一根小木条把它刮起来,抓起一小把吻着那带有父亲汗水的泥土芳香,明亮的铁锨放大了我童年的笑脸。

记得一个春日的黄昏,我放学归来,大门筒里面的土墙上没有那把铁锨,知道父亲还没有收工回来,我失望地站在大门口不愿进家。因为我不愿意单独与母亲在一起,也许是她没有文化又不能生育的原因,她不喜欢年幼的我,但父亲爱我,她怕父亲,记得小时候,我不犯任何错误,母亲也用严厉的眼光看我,这时我会跑到父亲跟前,只要父亲瞪她一眼,母亲的眼光就暗淡下去。父亲会一手抚摸我的发辫,一手拍拍我的肩膀。鲁西有一则民谣:小鸡小狗、知偎随。其实,母亲是一位非常坚强、正直、自立,又有些冷酷的人,她一生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,她后半生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两个女儿。但小时候立下的规矩会影响一辈子。著名作家王洪亮先生说:那是一个人世界观形成的时期。

等待父亲是我童年最大的期望。

于是,我背着书包,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,等待父亲收工回来。远远的我终于在收工的人群中,看到了父亲平凡的影子,不太高的个子,不太大的眼睛,包着蓝边羊肚肚白毛巾,黑土布夹袄和方正的脸膛上全是故道的黄沙。已是很疲惫的他,一看到我,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,我迎着跑上前,父亲一手扛着铁锨,一手紧紧拉着我的小手,我也甩开大步,挎着书包与父亲并肩昂首挺胸地走在收工大军的前列……

我真的深深怀念故乡那收工的人群,那收工的黄昏……

九十年代的初春,我又看到那把立在大门筒里面沾满新土的铁锨。这一次,它将永久的立在大门筒里面的土墙上,可院子里却没有了我的向往。那新土是从父亲的坟上带来的。我又一次蹲下去,蹲在我无数次蹲过的地方。父亲啊!您用这把铁锨,曾经多少次掘过冻土,耕耘春夏,收获金秋,丈量河洼;您曾用纯棉布做的鞋底把它擦拭的铮亮;您又曾多少次把它扛在肩头,走向希望。人们啊!又用这把铁锨为您掘开通往天堂的路,让您的身躯融化在您耕耘的热土……

我至亲至爱的农民父亲啊!

我收起一把铁锨上的新土,捧在手里,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,那是呵护我童年唯一的爱啊!那是世界上最不能缺失的爱!我品味着、我伤感着、我泪流满面的呼唤着……

一朵无名的小花,被风从故乡的土墙上卷起,辗转于尘世起起落落……

感怀铁锨上新土的滑落,感怀风中飘零的花朵;故乡的我已无从寄托……

2011年夏